张飞日记[二]

(第二十回)

子龙中午郁郁不乐地来找我,进了门也不说话,端着茶杯一杯接一杯地喝。

这世界上倘若能有事情让子龙犯愁的话,那么这件事一定是和女人有关。于是我便问他:怎么了?被女朋友甩了?子龙仰天长叹一声道:甩了还好了呢,这次是甩不掉了。

子龙最近找的这个女人姓范,名字我不清楚,只知道子龙平日里叫她二姐。这个女人姿色平平,却非常的有心计,否则的话又怎么能让子龙在我这里长吁短叹呢。看起来这次子龙是遇到克星了。

我笑着对子龙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也该找一个合适的人管着你了。要不你这次就从了她吧。子龙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三哥,你什么意思?你这不明摆着坑兄弟吗?你的意思是让我跟结婚?怎么可能!

可是是个人都要结婚的呀。我觉得子龙的反应有点不对头。

子龙放下茶杯,面色沉重地对我说:三哥,今儿我得给你上一课。就结婚这件事我给你举个例子,就比方说你饿了好几天,然后有人把你领到一个饭店,最早给你上的是馒头,你吃不吃?

我毫不犹豫地说:吃呀,饿成那样了不吃还等什么。

子龙接着说:好,你咬了一口以后发现又上了包子,相对于馒头来说你更喜欢吃包子,但馒头你已经咬了,所以你必须要把它吃完。于是你努力地把馒头吃完,开始吃包子,可等你咬了包子以后,又上来了烧鸡,然后后面还有燕窝啊鱼翅啊等等,可惜你吃完了包子已经饱了,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好东西被别人一一吃掉,你说你后悔不?

我琢磨了半天,点头道:后悔,但也没法子,能吃饱已经不错了啊。

子龙哈哈大笑着说:三哥,这就是咱俩的不同之处啊。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安于现状小富既安。另一种人则永不知足不断进取。你属于前者,而我则属于后者。不过两种人各有各的长处,前者不论生活环境的好坏都活得很开心,后者则活的累一些,但生活的更有质量。

听到这里我有些纳闷了:子龙,可我不明白你举的这个例子跟结婚有什么关系啊?

子龙看着我象看见了一头怪兽:三哥,你还没明白呀?这个馒头啊包子啊燕窝啊鱼翅啊都指的是女人,你结婚了就表示你吃了它了,就无法再吃别的了,懂了吗?

我点了点头:哦,现在有点明白了。可是你自己知道你最喜欢吃什么吗?你知道你喜欢吃的那东西一定能上来吗?你这样一直等下去会不会饿死啊?

这下轮到子龙沉默了,他坐在那里托着腮想了半天,嘴里嘀咕着:有道理,问的好,问的好。一直到黄昏他还在那里叨叨唠唠的象发了癔症。

过了几天,子龙又来找我,这次他眉飞色舞精神抖擞的,进门就喊:三哥,我想通了,不管怎么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我喜欢的那种食物出现!

我愣了半天,问:那范二姐呢?

子龙飞快地回答:甩了。

我又问:怎么甩的?

子龙道:我把我给你举的那个例子讲给她听,她问我她是馒头还是鱼翅,我说大概接近于熊掌那个级别,于是她很满意地走了。

(第二十一回)

人的一生中总有感到无奈感到恐慌的时候,即使是象我这样粗枝大叶的人。

现在我就陷入了这种境界,最近我得了一种病,一种很奇怪的病。开始的时候是腰部的皮肤有点麻木,我根本没当回事,后来慢慢地生出一些小红疙瘩,一簇一簇的,从腰两边慢慢向中间扩散,奇痛,如同好多针尖刺到肉中的感觉。晚上睡觉还好一些,白天顶盔贯甲,然后战马再那么一颠一颠的,简直就是在受刑。

到后来那一圈红疙瘩越来越多,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叫子龙来看是怎么回事,子龙当年学过两年的兽医,现在也算半个军医。子龙看了以后大惊失色,连声叫道:三哥,大事不好啊大事不好!

我当时双手提着裤子转着圈给他看本来就觉得很难堪,现在又听他大呼小叫的,心下有些慌乱,忙问:怎么回事?好治吗?

子龙的样子如同看到了外星人,惊讶中还有些猎奇的意思,连声说道:三哥,你真了不起,这种病很少有人能得,得也没你这么严重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快说是什么病!

子龙围着我又转了一圈,然后慢悠悠地说:此病唤作腰带疮,长在腰间如同一条腰带,倘若首尾相连的话,也就是得病之人寿尽之日。你看,你这个已经快连起来了,估计用不了几天了,三哥,准备后事吧。

我低头看了看,的确快连成一个圈了,不过看子龙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半信半疑。我不怕死,但死我也要死在战场上啊,这样挂了算是那门子事啊。

正在这时,黄忠来了,一进门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他一跳,待他看到那些疙瘩时面色凝重起来,说道:翼德啊,这真是腰带疮啊,千万别让它们连起来呀!

黄忠这么一说,我顿时如同身陷冰窟,心想这回可错不了了,唉,可怜我那两个没娘的孩子啊。

正在我唉声叹气的时候,子龙却笑得象朵菊花似的凑过来说:三哥,你命大啊,幸亏遇到我了,你跟我来。说罢转身便走。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子龙出去,转了几个弯儿到了子龙的住处,一进门看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弯腰驼背的,长相挺猥琐。只见子龙对那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对我说:三哥,快来见过华佗先生。

原来此人就是神医华佗?我不由得大惊失色。早就听说过华佗这个名字,据说此人的医术已经达到了起死回生神乎其技的地步,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子龙的朋友。我连忙过去施礼,华佗却也不回礼,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子龙将我的腰带解开,华佗只看了一眼,回手拿出一个小药箱,从里面的瓶瓶罐罐中挑了两包药末,递给我说:黄色的外敷,白色的内服,一日三次。我大喜过望,连忙拜谢。却见华佗把药箱背在背上,朝子龙拱拱手说了一句:吾去也。转身便走了,子龙却也不留。

不大工夫门帘一掀他又回来了,似笑非笑地对我说道:张将军,切记一个月内不许饮酒,否则药效尽失。转身又走了。

从子龙那里回来后我就开始服药,不愧是神医,当天疙瘩便消了很多,并且不疼了。可还是有个问题,那就是不让我饮酒,这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头两天还能熬过去,到第三天实在忍不住,死就死了,端着大碗我又喝了个酩酊大醉。早晨起来的时候发现疙瘩全没了,周身一点异状也没有,我的病居然完全好了!

我拍着脑袋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去找子龙。子龙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其实你的病跟喝酒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在整蛊你呀。这老家伙是越老越顽皮了。

我听完以后是哭笑不得,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人,有一技之长却玩世不恭,读书人称之为‘狂傲不羁,恃才傲物’。

后来听说华佗要去给曹操看病,我隐隐有些担心,果然不出所料,华佗去了以后胡言乱语地吓唬曹操,让曹操一怒之下给杀了。一代神医连个徒弟都没留下,可惜啊!

开玩笑要分场合,更要分人。有些人可以任意开玩笑,有些人的玩笑却是万万开不得的。

(第二十二回)

有个人我一直没提,就是同样身为五虎将的黄忠黄老头,没提他不是因为没什么可提的,而是这老家伙值得说的事太多了,好比猴子吃螃蟹,不知从哪儿下口。

黄忠是跟魏延一起来的,别看年纪大了,却是一身的好武艺,一口大刀片子耍起来是虎虎生风,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他还射得一手好箭,百步穿杨,例无虚发。

黄忠的饭量惊人,我算是能吃的了,老家伙能吃我一个半。早年家里穷,全家半年的口粮还不够他一个星期吃的。没办法,只好把他放出去自谋食物,四周也没别的,山上的动物不少,不过这也练就了他的神箭。自从他投奔大哥以后,很多军士都抱怨自己吃不饱。每到宴席的时候,就看他先把眼前的东西风卷残云一扫而光,然后开始咂着嘴寻觅临座的。后来大家不再叫他黄忠,而叫他蝗虫。

不过黄忠还有一手绝技,那就是烤野味。每次如果在树林里安营扎寨的话,那我们几个可都有口福了。他拎着弓出去转一圈后,腰里挂的肩上扛的,大的如狍子、鹿之类,小的如野兔、山鸡之类,也有叫不上名的,品种繁多,应有尽有。生一堆火,这时候我的丈八蛇矛便派上用场了。不知道为什么,用我的矛烤出来的东西跟用别人的枪烤出来的味道相差很远,连黄忠也觉得稀奇。他说他有机会一定找人照着我的矛再打一把,专门用来做烧烤用。不过军师告诉我不要答应他,我问为什么,军师说这样一来他每次烤东西你都有机会吃到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军师真是个聪明人。

黄忠虽然年纪比我们都大,但生性好胜,不管什么事情都不服输,最怕别人说他老了不中用了。有一次我去他房间找他,发现他和魏延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不动,跟他们说话也没人搭理我,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觉得很有趣,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发现桌子上有盘烤羊腿,于是拿起来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吃完以后觉得口渴就找水喝,魏延猛地站起身来说:妈的,不玩了不玩了,羊腿都被吃了!然后就听黄忠拍手哈哈大笑道:你输了你输了!原来两人在打赌看谁先说话,赌注就是那条烤羊腿。

有时候看着这老家伙跟一群年轻人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觉得有些纳闷,按说我比他小好多岁,可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老了很多。年轻时也喜欢事事争强,觉得做什么都有兴趣,很多事情想也不想就去做了。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的变得沉默,变得优柔寡断。年轻时特别喜欢笑,随便听一个笑话便能开怀大笑好长时间,可现在除非是见别人骑马摔断腿才能笑出声来。大哥说:三弟,你成熟了很多。我不知道这成熟是不是好事,但我知道我丧失了很多做人的乐趣。

黄忠的出现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是否年轻不在于他的真实年龄有多大,而在于他的心态。一个八十岁的人如果保持二十岁的心态,那么他便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我们生活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要活得开心,而是否开心,与贫富无关,与贵贱无关,也与年龄无关。

现在这老家伙正坐在那里无所事事,我决定过去跟他打赌,看谁在一柱香内打死的苍蝇多,谁输了被罚用羽毛挠脚心。

(第二十三回)

今天兵士捉了一个人带到我面前,说此人在帐外鬼鬼祟祟地窥视了好半天,并且身上还藏有利器。

这个人是个年轻人,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蓬头垢面的,穿的也很破,看起来是个流浪儿。我问他:小伙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呀?

他抬起头直盯着我,他的眼睛很黑,一刹那间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我从没见过一个孩子有如此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环-眼-贼,我-是-来-杀-你-的!

我气极反笑:哦?为什么要杀我呀?

那孩子双眼喷射着怒火说道:你杀了我的父亲!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我一愣,问道:我杀的人无记其数,你父亲是谁?

那孩子的脸扭曲着,尽力把身子往前探,恨恨地说道:我姓纪,我父亲叫纪灵,我叫纪同。你记住了,今天落在你手里,任杀任剐,但我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日在徐州拦截袁术的时候,我是杀了一个叫纪灵的,好象是个先锋,印象不是很深,似乎也没什么本领。但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要为父报仇的孩子却有点意思,于是我起身笑道:我一生杀人无数,你却是第一个找我来报仇的。也罢,我便成全你,今日我不杀你,你回去练习本领吧,等你长大了再来找我,我项上的人头就在这里,等你来拿。

说罢我挥手让军士把他松绑,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地说:好,我这就走,我要天天拜佛保佑你活着,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孩子走了以后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人类的感情分好多种,仇恨是其中的一种,也是最奇怪的一种。比如这个叫纪同的孩子,他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为了仇恨而活着,他无时无刻地想着要复仇,而可悲的是他想杀的人——我——居然毫不知情。

我知道他终有一天还会来找我的,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不过转念想一下,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他来了,并且杀了我,那么他会开心吗?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为了杀我,而一旦实现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我希望他永远不要来,无论是爱还是仇恨,一个人有某种信念支撑着总比什么也没有要好,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活得更单纯,走的路也更直一些。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军师,军师沉吟了片刻说:仇恨是平息不了仇恨的,错误也永远纠正不了错误,只可惜我们永远也不能从其中解脱出来。

(第二十四回)

今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我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忽然看见大哥二哥他们朝我走来,我大声地叫他们,他们却自顾自地走了,我一回头,猛地看到自己长着一条尾巴,再仔细一看,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匹马,我大惊失色,拼命的大叫,发出来的却是嘶鸣声,一急之下于是醒了。

正巧军师来了,我就把梦说给军师听,军师饶有兴趣地听着,然后说道:翼德啊,你这个梦在很多年前一个叫庄周的人也梦到过,不过他梦到的是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醒了以后,庄周提出了一个问题:究竟是刚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呢,还是现在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呢?用在你身上的话就是:究竟是刚才张飞梦见自己变成了马呢,还是现在马梦见自己变成了张飞呢?

军师这一番话把我说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呀?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怎么可能是马做梦变成张飞呢?这个叫庄周的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军师笑了:庄周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别的不说,就庄周梦蝶这个典故就够后人分析几千年的了。你自个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军师走了以后我越想越糊涂,你别说,这个姓庄的有点意思,我做梦梦到自己是马,说不定我本来就是一匹马而做了一个变成张飞的梦呢。照这样想下去,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人生就是一场梦?

整个儿一个下午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嘴里念叨着:我是张飞还是马?忽然墙外传来一声厉喝:咄!你是张飞时自是张飞,是马时自是马,张飞既是马,马既是张飞,多想无益!

我如梦方醒,慌忙出门,转了一圈却没发现一个人,于是对空拜了一拜,说:燕人愚钝,谢高人指点!

饭也没吃径直去找军师,军师正在给夫人梳头,见我进门对我摆了摆手,我见夫人双目微闭,一脸陶醉的样子,于是屏住呼吸立在边上。

好容易等军师把夫人安顿躺下,把我拉到院子里问:翼德,找我有事?我把下午那人的话对军师讲了一遍。军师听罢长叹一声:果然是高人啊!翼德,这种问题纯属兜圈子的问题,你既然已经解脱出来就不要再陷进去了。

从军师家里出来后我很得意,因为临走时我问了他一句:你说刚才是你做梦梦到给夫人梳头呢还是夫人做梦梦到你在给她梳头?我看到军师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

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隐隐地有奇异的歌声传来: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不由得痴了。

(第二十五回)

军师派我到剑阁出差,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还必须要去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当时二哥子龙他们都有别的任务,于是便让我去。

本来有一个向导兼随从,但出发前的晚上我恰好喝高了,而他又恰好在我身边唠唠叨叨的,于是第二天早上他满头绷带的去不成了,我只得单枪匹马的出发了。

走了不远我就发现问题不对了,因为我不认识路,只知道剑阁在成都的东北方向,但具体走哪条路却一无所知。回去再让军师给我找个向导?不行,他又该拉长脸问:不是已经给你派了一个吗?我可不想再跟他辩论喝酒的好处和坏处了。管他呢,鼻子下不是有张嘴嘛,我一路走一路问,不信还走不到剑阁!

顺着官道走了大概有半天的路,前面是小路了,而且是好多条,我便随便拣了一条走下去,没多远看到路边有个小茅草屋,心中大喜,便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矮个儿,一脸麻子,见到我满脸堆笑地问:将军有何事?我开门见山地问他:知道往剑阁怎么走吗?

麻脸矮个儿愣了一下:这个嘛……我是不太清楚,不过我家那头驴是从剑阁贩运过来的,估计它认识路。

我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人还不如一头驴知道得多。也罢,你的驴多少钱?我买下来让它带路。

麻脸一脸的苦大愁深:将军,这驴我多少钱也不能卖,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有苦衷的,我家里就指望这头驴拉磨做点豆腐。这方圆几十里又没有牲口可以买,你要买走了我一家老小可就没法活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奶奶个熊,不就一头驴嘛,老子又不是不给钱。可人家不卖又不能真的动粗,想了半天,嘿,有了。我对那麻脸说:小子,这样吧,我用我的马换你的驴,这样行了吧?

麻脸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出了茅屋,我便上了驴背,你别说这驴虽然身材矮小,但走起来还挺稳当,最重要的是它认识路,不用我指挥,自个儿顺着小道屁颠屁颠地走了下去。

眼瞅着天色变暗,我骑着小驴上了一个小山头,四下看了一下,发现山脚左边有一处炊烟,于是便一拍驴屁股朝那边走去。

走近了看见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一老头儿,我掏出一块碎银子说:我今晚在这儿打个尖,你去准备点饭菜。老头儿接过银子连声说:可以可以。老头儿手脚挺麻利,一会儿功夫就把饭菜弄好了。

吃饭的时候老头儿问我:将军这是往哪儿去啊?我说我去剑阁。老头儿奇怪地看着我说:去剑阁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将军你走错路了。我说:不会吧?我可是跟着驴走的。老头儿一个劲地摆手说:错了,你这样走就是走一个月也到不了。你相信我,我年轻时没少去剑阁,前几年身子骨好的时候还去过一次呢。

我一听大怒,这死驴子,居然领我走错路,随手抄起跟棍子我就要出去打它,老头儿连忙拦住我说:你跟一个畜生计较什么呀。你别急,我倒有个法子能让你去剑阁。我大喜:快说。老头儿对着里屋喝了一声“阿黄”,一条大狗从里面蹿了出来,老头儿摸着狗头对我说:这条狗跟我相依为命十几年了,它肯定能领你去剑阁,不过条件是你得把驴留下,因为我有时要往山那边运点木炭什么的,以前都是阿黄帮我。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驴子既然不认识路要它也没用。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我便起身赶路,老头临走前搂着阿黄耳语了几句,那狗竟然跟听懂似的不住地点头。我把干粮行李什么的挂在矛上,扛着矛跟着狗一路走下去。

阿黄看起来还真是认识路,一溜小跑几乎没有停顿,幸亏我体力好,否则还真跟不上它。快到中午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小村庄,阿黄走到一家门口,竟推开虚掩的门径直进去了,我觉得有些奇怪,就跟了进去,进门一看,一个妇人立在那里,阿黄竟然围着蹭来蹭去的显得很亲热。

妇人见到我居然也不奇怪,低头对那狗说:阿黄,这个人是你领来的吗?我更加纳闷,就问道:你认识这条狗?那妇人说:是呀,这是我公公的狗啊,它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呢?我恍然大悟:哦,原来这是那老头儿的儿媳妇。于是便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她听罢笑道:原来如此,此处离剑阁不远了,将军赶紧赶路吧。

可阿黄居然不肯走,我怎么撵它都没用,总是围着那妇人转圈,这下连那妇人也为难了,她说:平日里都是公公调教的,我也没办法指使它。

正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那妇人又开口了:将军莫慌,奴家保证能让将军顺利到达剑阁。说罢进了柴房,不大功夫抱出一只鸭子来,对我说:将军要是信得过奴家,就让这鸭子给你带路好了,慢是慢一些,但跟它走绝对没错。

鸭子居然也能带路?我长这么大没经历过这么荒谬的事,但眼下实在没招,心一横,也罢,总比我一个人摸黑走强。于是便赶着鸭子上路了。

那鸭子摇摇摆摆地前面走着,我满脸无奈地在后面跟着,越走越觉得窝囊,正懊恼呢,忽然从旁边树林里窜出一只红毛狐狸,叼起鸭子就跑,我愣了一下,大喝一声拎着矛就追。

那狐狸本来行动快捷,但叼着鸭子就跑不了那么快,时不时地还得放下鸭子歇会儿,一直跟我保持着一段距离。也不知追出去多远,前面有个小树林,狐狸噌的钻进去了,我跟进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别提多上火了,鸭子没了我怎么去剑阁啊?

从树林里出来,我眼前一亮,前面居然是一条官道,路边还有个界石,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剑阁。当时我那个心花怒放啊,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在剑阁办完事,他们派人把我送回来。回来后我跟军师他们说起这一路上的经历,把他们笑得前仰后合,魏延捂着肚子说:马换驴,驴换狗,狗换鸭子,你个笨蛋被人耍了还不知道。我摸着脑袋想了半天说:不管怎么样,我最后还是到了剑阁啊。

军师晃着扇子说了一句:只要目的达到,手段就是正确的。

(第二十六回)

二哥最近在看《战国策》,而且是古装本,边上还要有个士兵替他捧着那厚厚的一摞竹简。二哥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的击节赞叹。我觉得纳闷,就过去问他有什么好看的。

二哥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就放下书给我讲荆柯刺秦王的故事。这个故事我以前大略也听过,但没二哥讲得这么生动详细,我也听得如痴如醉。当讲到风萧萧易水寒时我血脉赍张,当讲到荆柯掷剑不中时我们俩一起拍着大腿惋惜。

听完了以后我隐隐觉得某处不妥,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于是便问二哥:那秦武阳不是一个勇士吗?十二岁杀人于市,世人莫敢直视,为何却在殿前尿了裤子?

二哥摸着那一把视为珍宝的胡子,良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恰好魏延来了,于是我便问魏延,魏延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他是不是尿急啊?

我们三人一起去问子龙,子龙笑着说:三哥这问题问得好啊,一般人还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要说这秦武阳也不应该是怕死啊,既然决定去了,自然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的,无论成败都不免一死。但为何不学荆柯大义凛然留个千古侠名呢?实在是越想越想不通啊。最后我们还是去了军师那里,军师沉吟了片刻,说了一句:武阳并非畏死,而是畏势。

这话一出口我们几个人都面面相觑,何为畏势?军师接着说下去:秦武阳只是一个小混混,浪迹于X L社会里,以勇力欺人,在那个阶层里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但到了秦王殿上,面对文武百官以及君临天下的始皇,在一种强大的“势”的压迫下,他的精神垮掉了。

我猛然想起了曹孟德,曹操当年曾怀宝刀去刺杀董卓,却迟迟未敢下手,终于还是跑掉了,是不是也是畏势呢?

军师长笑一声说道:曹孟德当年若真是下了手对咱来说却是好事,不过对他自己来说,却也只能落得个乱刃分尸,何来如今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威风啊。

停了片刻,军师又说:当年孟子去见齐宣王,宣王说:“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孟子说:“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其实说起来,无论是荆柯刺秦王还是曹操刺董卓,都只是匹夫之勇而已。

听完军师的话后我们都默然无语,晚上喝了点酒后我忍不住想:二哥、我、子龙、魏延,我们几个整日驰骋于疆场,又何尝不是逞匹夫之勇呢?都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天下众生又有几人不是被人摆布的棋子呢?

(第二十七回)

魏延在跟他的手下们喝酒聊天,我也过去凑热闹。酒过三旬,魏延出了个题目,答对的奖励一个鸡翅膀。题目是这样的:大象有几条腿?

由于在座的士兵大都是北方人,而且既然出来当兵也肯定不是富裕的主儿,因此他们的回答都很可笑,竟然异口同声地回答是两条腿,有一个士兵居然回答是三条腿,我差点没笑背过气去。可没想到魏延居然把鸡翅膀给了那个回答三条腿的士兵,在我疑惑的时候,魏延解释到:他的答案虽然也不正确,但却最接近于正确答案。

原来有些时候你的回答未必正确,只要比你的敌人更正确一点也就相当于正确,这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周公瑾。周瑜妙计火烧赤壁,让曹操八十三万人马片甲不留,天下闻名。后来军师曾专门点评过赤壁之战,他说周瑜此战一共用了三条计策,都不是上策,但却都成功了。

首先是蒋干盗书这一计,太多的破绽。试想周瑜如此谨慎小心之人焉能大意到将重要文件放在明处?江东大营把守森严蒋干盗书后又如何能来去自如?最不可思议的是曹操见书后居然连审问都没审问就将蔡张给斩了,按说蔡张二人乃是水军都督,掌握兵权之人,上来就杀也不符合曹操的性格。但这么多破绽居然也成功了,并非是周瑜计策高明,只能说蒋干和曹操配合得好,一个太愚蠢,一个太糊涂。

第二计是黄盖的苦肉计,两军对垒带兵反戈者古往今来有很多,但大都是或斩主将或献城池或作内应,如黄盖这种在月黑风高之时带兵投诚者摆明了是突袭嘛。

第三计最荒谬,是庞士元的连环计。把船首尾相连,拿大铁环拴上,稳是稳了,但那还叫做船吗?移动都不方便,如何打仗?曹操手下那么多名人智士,难道只徐庶一人看出来了吗?非也,曹操当时正是踌躇满志,有点得意忘形的意思,从错斩蔡张也看得出来。聪明人在这个时候都顺着他的意思来,象刘馥那种傻鸟也只能落得个被一槊刺死的结局。曹操本非心躁气浮之人,但或许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又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军师到最后说了一句,周瑜这小子运气真好。子龙后来偷偷跟我说,这话里透着好浓的酸味啊。什么酸的甜的我却品不出来。

周瑜死了以后军师很开心,破例喝了点酒,给我们讲了一个笑话,跟开头魏延的那个有异曲同工之妙。说有两个人去打猎,不巧遇到一只老虎,其中一人便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扔掉,把鞋子也脱掉了。另一人说:没用的兄弟,你就是光着膀子也跑不过老虎啊。前一人答道:我没想跑过老虎,只要跑得过你就可以了。

跑得过你就不会死,三条腿就有鸡翅膀吃,在特定的环境中,你不用做的很完美,只要比你周围的人好一点点就足够了。

(第二十八回)

身为一员武将,我可以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了。要说这两军对垒,甭管谁的兵多谁的兵少,只说单挑的话我跨下马掌中枪还没服过谁,只除了一个人——吕布。

吕布外表上看起来跟子龙有些相像,略微比子龙高大一些,但绝不是我和许楮这种凶神恶煞型的。乍一看,相貌堂堂,仔细一瞅眉目之间的那股杀气却不由得让人吸一口凉气。

吕布自幼父母双亡,在很小的时候被一位世外高人收养,并传授了他一身武艺,再加上他天赋异秉,出道以后很快便名震天下。虎牢关那次,我们哥仨没占到便宜,回来以后二哥曾经紧锁眉头说了一句:今日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其实这又何尝不是我想说的呢。

但我佩服吕布的只是他的武艺,说到做人,他却是我这辈子最不服气的一个人。

在这乱世之中,只要你有能力想出人头地很容易。吕布最早找的一棵大树是丁原,做贴身保镖。丁原当时是荆州刺史,对吕布非常器重,认他为义子,二人以父子相称。谁知好景不长,董卓当权的时候,与丁原不合,于是用一匹赤兔马收买了吕布,后来吕布一刀砍下丁原的脑袋,反身投靠了董卓这棵更大的大树,好笑的是二人仍以父子相称。

董卓为人骄横傲慢,众诸侯暗藏反心,形式岌岌可危的时候,吕布又一次挺身而出,跟杀丁原一样,轻车熟路,依旧是一刀拿下。不同的是这次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不是一匹马。

再后来,吕布四处乱窜,之后又投靠了袁绍,最终在白门楼被曹操给杀了。杀之前曹操曾经问过大哥的意见,大哥让他想想丁原和董卓,于是曹操便不再犹豫。

军师经常说,尊重天地君亲师是人和禽兽最基本的区别。我是个粗人,不懂得那么多礼节,但天地君倒也罢了,尊重亲和师却连我都丝毫不敢马虎。而吕布连杀两位义父,当真连禽兽也不如。

有时候我真的无法理解吕布的做法,因为我无法想象一个人竟然可以坏到如此地步。子龙对我说,其实人生下来跟其它动物一样,都是自私残暴的,这跟水往低处流是一个道理。但人之所以为人,主要是后天的教育和环境的影响,一般人做任何一件事潜意识里都有一个对和错的概念,人一般都朝着对的方向努力,但有一点,就是他认为是对的事情未必是世人所接受的。因此,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很多奇怪的人,做一些奇怪的事。

子龙的话说得我呆呆的,我忍不住想我以前做过的事,似乎每一件我都认为是正确的,但事实上呢?有些问题想着想着会让人脊背发凉,还是去喝酒好了。

(第二十九回)

今天赌钱的时候,边上的两个士兵在讨论女人。男人在没事的时候总喜欢讨论女人,如同商人没事喜欢数钱一样。他俩说着说着就提到了貂禅,眼里放着光,嘴里嗬嗬地笑,猛然间让我也想起了这个女人。

貂禅不是她的名字,她以前叫什么没有人知道。貂禅只是一个称号,类似于巫师或者祭司。

一切都是一个偶然,从董卓踏进王府的那一刻开始,貂禅这个名字为世人所津津乐道。军师说过,凡事有因就有果,有果就有因,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一切的必然也是偶然。

我见过这个女人,当年在白门楼的时候她坐在囚车上从我面前经过。那时候她已经名震天下,她的故事被演化成很多版本,不同的版本有着不同的观点,有人说她是个烈女,有人说她是个荡妇,但只有一点是共同的:她是个美女,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这点我得承认,我不是个会欣赏女人的人,但当时她虽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却依然掩盖不住她那绝世的容貌,体态婀娜,肌肤雪白,真乃天生尤物。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如一湾幽幽的潭水。跟身边其他女眷或慌乱或悲切的表情相比,她平静得有些可怕。很多年后一个女人在登船离去时我看到了同样的眼神。现在我或许懂了,但当时我却不明白。

白门楼上吕布向大哥求情,我清楚地看到二哥在拉大哥的衣角,忽然恍惚想起囚车经过的时候二哥的眼睛一眨也没眨过,于是吕布死了,一切都是偶然中的必然。

二哥向曹操索要貂禅,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二哥主动向别人要过东西。而曹操似乎很痛快地答应了,大哥则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自古英雄配美女,二哥与貂禅似乎是天设地造的一对,我想除了地下的董卓和吕布,没有人会反对这个说法。但那天二哥是欣喜若狂地去迎接貂禅,却独自一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没有人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此二哥郁郁不乐不近女色,而貂禅则象是消失了一样,有人说她出家了,有人说她疯了,更有甚者说她死了。

我曾经借着酒劲问过二哥,为什么那天没有把貂禅接回来?二哥愣了一下,好一会他反问我一句:三弟,你说我跟董卓和吕布做何比较?我也愣了一下,说:那两个宵小之辈如何跟二哥你相提并论呢?二哥却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在她眼中我却跟他们没什么区别。良久,他又说了一句:自古红颜多祸水,知己有几人?

后来子龙曾经跟我讨论过这个话题,他那时正在和一个小女孩热恋之中,心情好得很,他笑着对我说:三哥,你养过猫没有?我摇摇头,他接着说:我小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猫,在开始的时候我对它特别好,每次都是我喂它吃东西,它也特别依赖我,睡觉的时候总偎依在我身边。但后来我有事出远门,回来的时候它却象是不认识我一样,睡觉时也去找最近喂养它的老妈子了。到后来,我们家几乎所有人都喂过它,开始的时候它跟谁都很亲热的样子,最后它则对谁都爱搭不理。

我隐约听人说过这句话,不是所有的猫都象女人,但所有的女人都象猫。或许子龙的说法是对的,但我至今还记得貂禅在囚车上的眼神,联想到离我而去的那个女人的眼神,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但却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而对于一些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最好的方法是忘记。

因此我准备把貂禅连同那个女人一起从我的记忆中删掉。

(第三十回)

早上起来照镜子时猛的发现双鬓已有了些许白发,于是知道自己确实是老了。

军师说人变老的标志之一是开始唠唠叨叨,之二是开始怀旧。我虽然还没怎么唠唠叨叨,但有时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却忍不住回忆一些以前的事,往事无论是喜是悲,想到最后总有一丝淡淡的惆怅。

我承认我一直是个笨笨的人,很多读书人的道理我都想不明白,而且我也没打算去弄明白。

我的前半生是在昏昏噩噩中度过的,能记起的事少得可怜,但我那时却很快乐。我的父亲是个酒鬼,他有时喝多了会把我抓过来饱揍一顿,在很多人眼中或许他不算是个好父亲,但在他死后的很多年里我竟然经常会怀念他的拳头。我的母亲和其他所有母亲一样都是那么善良伟大,我现在经常会想起她,但却记不清她的模样。有时在路边偶然看到一个老妇便会把她的面容安到母亲身上。他们说记不住母亲的长相是件很可耻的事情,或许他们说的对,但我想我的母亲会原谅她的儿子,因为这世界上倘若只有一个人了解我的话,那就是她。

我说过我童年能记起的事很少,除了父亲的拳头之外,就是母亲的话了。母亲虽然没读过书,但她总能用一些浅显的话让我明白很多道理。比如有次她买了十只蛋放在炕上孵小鸡,我非常兴奋,经常翻开棉被的一角偷偷的看,希望能看到小鸡破壳而出的样子。我对母亲说,过几天我们就会有十只小鸡了。母亲却淡淡地回了我一句:在没有孵出之前,不要计算小鸡的数量。

事实上最后我们一共只孵出了六只小鸡,于是母亲的这句话让我记了一辈子。在后来带兵打仗的时候,或者我们兵少将寡占尽劣势,或者我们兵精将广处于绝对优势,但我都丝毫不敢气馁或者骄傲,因为我知道不是每只蛋在二十一天后都会孵出小鸡来,有很多事情光看开头是猜不到结尾的。

母亲还有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她说:拳头大不一定有理,但拳头小一定没理。我小时侯由于脑袋不灵活,经常被人取笑,气极了我便冲过去狂打一顿,有时候是我打赢了,但更多时候是他们一拥而上把我打得鼻青脸肿,母亲对此一直视而不见,在我被打得最惨的一次的时候她说了这句话。从那天起我象牛一样的锻炼身体,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的身体也象牛一样的强壮,而那些以前欺负我的人却好象突然消失了,反而我身后经常跟着一群半大小子,整日里飞哥长飞哥短的叫着,比叫他爹都亲。

后来我慢慢的长大,经历过很多事,接触过很多人,我越来越发现,其实有很多道理并非只有圣人才说得出来,每个人对于生存都有他自己的哲理,只是他们或者不说,或者说了你也没在意而已。或者可以这样说,对于某个或某些个人来说,其实每个人都是圣人。

(第三十一回)

魏延新得了一匹马,样子很雄伟,他很得意的牵来向我显摆。我一直对马这种动物有好感,于是便借来溜溜。

这马的脚力的确可以,我骑得起劲,不知不觉已经出了成都城,沿着官道跑了一会我顺势插到了一条小路上,往前跑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我勒住了缰绳,翻鞍下马,见那马呼吸均匀神态自若,不由得暗暗赞叹。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忽见前面树林之间露出一个屋角,于是便朝那儿走了过去。走近时发现是一个小道观。

推门进去,真的是一间小道观,里面除了一张供桌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甚至连个神像都没有,只一个牌位,上书“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几个大字,牌位前有个小香炉,里面连点香灰都没有,更别说香了。墙角到处都挂满了蜘蛛网,如果不是地上蹲着一个道士的话我还以为这是一座废弃了的道观呢。

说到这个道士,着实有点奇怪,我自进门来他始终背对着我竟然没有回头,我忍不住走过去看他到底在做什么。走到他正面,发现他面前摆着一个小火炉,里面有几块红红的木炭,道士双手各持一串东西在火上面烤着,你猜他在烤什么东西?反正当时是吓了我一跳,他居然在烤大蒜!我见过烤羊的,烤鸡翅膀的,烤馒头片的,却从未见过烤大蒜的,今儿是开了眼界了。

眼瞅着两串大蒜已经变成金黄色,除了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蒜头味以外,还有一股奇异的香气让我的食指蠢蠢欲动。就在这时,那道士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道士长得很普通,瘦,个儿不高,站起来不会超过五尺,稍微有些驼背,年龄应该在六十左右,长得其貌不扬,很多人喜欢把这种人的相貌比喻成风干的核桃,而他看起来更象个被砸了一锤子,不,是砸了两锤子的核桃,因为他的两颊深深地陷了进去。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浑浊,几乎分不清黑眼球和白眼球,然而他看我那一眼却精光暴露,让我浑身一震。

道士的脚边有个罐子,里面有把小刷子,他拿起来往蒜上抹了点什么东西,随后递了一串给我,我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清香扑鼻,真没想到大蒜居然也能烤出如此味道!我连声赞叹好吃好吃!

道士眯着眼吃另外一串,突然冒出一句话:将军,你的眼睛很大。

我又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道士又接了一句:眼睛大只有一个好处。

我含着一口大蒜没咽下去,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却住口不说了,自顾自的收拾火炉。

我又等了一会,见他依然没有说的意思,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道长,你刚才说的眼睛大只有一个好处,到底是什么好处?

道士似乎盼望这句话很久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继续卖着关子: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的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过去一把薅住他的领子,喝道:你他*的要说就快说,少在这儿给老子卖弄!

道士显然对我的举动没有预料,吓得脸色苍白语无伦次:我说我说,您先把我放下来……是这样的,眼睛大的好处呢,是我经过几十年的观察得出来的,藏在我心中很久了,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今天在这里与壮士幸会,乃是莫大的缘分,因此我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可是……您不会告诉别人吧?

我真想朝他那张核桃脸上打两拳让他变成杏仁脸,瞪了他一眼骂道:少啰嗦,快点说!

道士环顾了一下左右,把嘴凑上来,在一股浓郁的蒜臭味中我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住,眼睛大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眼皮也大。

(第三十二回)

二哥的右手曾经受过伤,在很长时间里他都用左手吃饭。后来他的右手好了,他笑称从此可以左右开弓了。过了很久,我偶尔跟一个手下吹嘘过,说我二哥可以同时用左右手吃饭,手下将信将疑,我一来劲就拖着他去找二哥,让二哥当场表演一个给他看,谁知二哥举着筷子面有难色,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自从右手好了以后便不再用左手吃饭,时间一长左手便又恢复到以前那样子了。

我大叫郁闷,却忍不住想起了小时侯的一件事。

我小时侯,邻居有个小孩子,他的左眼是瞎的。外表看起来跟右眼一模一样,但捂住右眼的话他便什么都看不到。后来有一天,来了个游方道士,号称能医百病,于是邻居请他给小孩子看眼睛,他看过以后大惊失色,说你儿子的左眼一点毛病也没有啊,怎么可能看不到呢?他这么一说,大家也很奇怪,他确确实实是看不到啊。道士想了好久也没想通,摇着头走了。后来又来了一个和尚,说是道士介绍来的,专门来给小孩看眼睛,他也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跟道士一样,就是说,小孩的左眼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但小孩的左眼看不到东西却也是事实,和尚挠着光头问了一句,这孩子小时侯眼睛没受过伤吧?他母亲猛然想了起来,说在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左眼的眼角曾经有点红肿,于是就擦了点药油,包了几天。和尚一拍大腿连声说是了是了,众人忙问是怎么回事,和尚解释道:由于孩子当初正处于发育期,你把这只眼睛给包起来了,他就误认为这只眼睛是没用的,而所有应该为这只眼睛服务的器官都退化消失了,因此他就说实话,以前我对和尚的话依然是半信半疑,眼睛就包上那么几天就瞎了?但今天听二哥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点相信了。为了证实,我跑去找军师。

军师听完了我的故事,也连声说稀奇,之后他说,眼睛不用便会瞎掉我没听说过,不过却知道脑子不用会荒废掉。于是军师便给我也讲了一个故事:

小时侯,我有幸曾经跟着水镜先生读书,一同读书的有好几个孩子,有庞统、徐庶等。其中有一个叫张正的孩子,聪慧过人,水镜先生曾私下跟我说过,就资质而言,你和庞士元都是人中龙凤,但你二人加起来却也比不过张正。这句话让我一度很沮丧,但过了没多久,张正家中突然出事,家道败落,他母亲带他去投靠他乡下的舅舅,从此杳无音讯。很多年以后,徐庶曾经去探望过他,回来以后跟我们说,他已经是个非常普通的乡下人,问起他以前学过的东西,早就忘得烟消云散,甚至连一本普通的诗集也读得期期艾艾,更别说什么治国带兵的雄韬大略了。水镜先生知道后也很遗憾,他对我们说了四个字:用进废退。也就是说,任何器官,你用得多了便会进步,反之,则会退化乃至荒废掉。

军师最后说,这四个字同样可以用来说明关羽的左手和那个小孩的眼睛。  用进废退,从军师家里出来我很高兴,因为我又学到了一个词,这证明我又朝聪明人的方向靠拢了一点。

(第三十三回)

最近军中突然流行一种说话方式,就是把任何事情都分为两种:好消息和坏消息。

起初是探子在汇报军情的时候经常用到,比如:报!好消息,黄忠在雒城大败敌军!再比如:报!坏消息,庞军师死于落凤坡!后来一些兵士没事便在平日里也常用这种方式说话聊天。比如俩人一块吃饭,甲说:好消息,我刚在菜里吃到了一块肉。隔了一会乙说:坏消息,我在饭里吃出了一粒沙子。

要说一种东西流行起来可真是城墙都挡不住,在很短的时间内,全军上下几乎开口便是好消息坏消息,一时间弄得如果有了不好不坏的消息都没法开口的地步。甚至连一向沉稳严谨的军师都跟上了潮流。那天演练阵法的时候,军师总结发言如下:

好消息,我们今天这套阵法大家演练得不错!坏消息,有个别军士的动作不够整齐。好消息,今天主公说他要亲自来观阵。坏消息,由于主公身体不适改为卧床休息。好消息,明天我们将继续演练第四套阵法。坏消息,昨夜我夜观天象发现今天可能有暴雨……好消息,我带了伞。坏消息,怎么……下的是冰雹?

要说这流行的东西未必是好的,反正我是越来越不适应这种说话方式了,累不累啊。

有一天,魏延愁眉苦脸的来找我,进门就开始长吁短叹。我挺纳闷,魏延最近经子龙介绍认识了一个女人,好象叫如月,俩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把魏延给美的,那张蔫巴脸经常笑得跟菊花似的,今儿这是咋的了?

魏延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先来好的吧。

好消息,如月怀孕了!

哇,我叫了一声:恭喜啊!

却听魏延继续说道:坏消息,孩子他*的不是我的!

隔了几天,子龙兴冲冲的来找我,他最近泡的马子叫如霜,我还跟他们吃过两次饭呢,俩人在一起也有三个月了,按子龙以往的记录来看,差不多也是到分手的时候了。不过按子龙的个性来说,一般都是泡上容易分手难,不晓得他来找我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个。

谁知子龙一进门就喊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我犹豫了一下,有了魏延的那次,我还是先听坏消息吧。

坏消息,如霜怀孕了!

啊?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这算坏消息啊?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孩子不是我的!

我*,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同样的事在子龙和魏延身上发生,他俩的反应却有天壤之别,你说同样是生活在一起的俩兄弟,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涅!

送走了子龙,我心里又开始嘀咕一件事,这俩野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第三十四回)

大哥近日心血来潮,见什么好什么,自己经常说什么人生苦短啊时不我待啊之类的话。

先是跟着军师练了一阵子书法,说是可以修身养性,一时间满院子里都贴着他的作品,跟小孩儿的尿布一样。谁知不到半个月他便放弃了,理由是书法这东西过于沉闷,容易消磨人的斗志。

后来他又找到二哥,准备练练大关刀,这次的理由充分得很,全民健身强身健体嘛。二哥一向是个认真的人,见大哥要学,把看家底儿的招式都拿出来了,大哥穿一身短打,手持一把木制的大刀,俨然一副看家武师的造型,在演武厅内拉开架式,一招一式的倒颇有些大家风范。

这次坚持的时间比较长,将近有一个多月,后来那股子劲头过去了,便不再去找二哥练武了。二哥却也实在,两天没见大哥来练刀,主动登门去找他,大哥支支吾吾地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近日犯了痔疮才搪塞过去。后来子龙把这个故事的结尾又演义了一句,说二哥出得门来,仰天长叹了一句:唉,可惜了如此一个练武奇才啊!

最近这阵子大哥开始养鸟,要说起来这事还是魏延给惹的。有一天魏延骑马去山上溜圈,回来以后便带了一只鸟,这鸟我们都不认识,蓝脊背红翅膀,头顶一撮白毛,尾巴却又是黄的,叫起来千折百回,煞是好听。大哥见了喜欢得紧,命人精心打造了一个笼子,每日里亲自喂食喂水,连上朝都随身携带,简直比亲生儿子还要宝贝。

我对大哥养鸟没什么看法,我一直比较担心大哥会来找我学丈八蛇矛,后来他终于也没有来,看现在他养鸟养得过瘾,想是他习武的兴致已经过去了吧,私下还有点庆幸。

忽有一日,都快半夜了,马超气喘吁吁地来到我房间里,面色苍白。进门后他见左右无人,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我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竟然是大哥的那只鸟,而且浑身脏兮兮的已经死了!我忙问这是怎么回事。马超紧张得声音发颤,说了好半天我才明白。原来马超家里养了一只猫,晚上马超要睡觉的时候发现猫在玩一个东西,过去一看,玩的居然是大哥的鸟。你说现在怎么办,你说现在怎么办?马超在我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

怎么办呢?我挠着头想了半天,如果是我呢,我就去对大哥说实话,猫干的又不是你干的嘛,大哥又不能对一个畜生怎么样。不行,绝对不行!马超断然回绝了这种方案。主公即使嘴上不说什么,但难免会对我有所记恨。

那你说怎么办?我是想不出再好的方法来了。我双手一摊。

有了!马超忽然面上一喜,七手八脚的开始忙活,先弄来一盆水,把鸟放进去洗刷了半天,然后用毛巾仔细地擦干,又用梳子把羽毛梳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对我说,三哥,我趁天黑把鸟偷偷放到大哥的窗下,这样大哥只会想到或许是鸟从笼里逃掉不小心撞到窗户上死掉了,你说这个主意怎么样?

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看起来马超的确比我聪明得多啊。

第二天,天还没亮,忽然听到外面大呼小叫的,我连忙披上衣服出去,却见一群人围着大哥,大哥手里拿着那只鸟,嘴上喊道:见鬼了!见鬼了!昨天晚上它死了,我亲手把它埋在后山上,今天它竟然整整齐齐的躺在这里……

的确是见鬼了,不过我却知道那个鬼是谁,我强忍着笑回头看了一眼马超,只见他张大了嘴巴,伸着舌头,活象个吊死鬼。

还是军师的那句话正确,用错误来掩盖错误的话,得到的或许只是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