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死后,儿子写了一本书,叫《我和父亲季羡林》。
这不是一本让人愉快的书,而是背离了“子为父隐”的古老传统,真实的几乎残忍。
在儿子眼里,父亲可不是什么国学大师。父亲只是一个搞砸了自己婚姻和生活,而且把自己的怨气带到家里来的失败者。
儿子宁愿父亲当年离经叛道留在德国女友身边。
“(我们家的人)生活得不那么痛快,每个人都隐忍着,虽然没有争吵,但很冷漠、很灵但。外人看起来融洽,你看季羡林他们家多和气呀,他们看到的是外表,外表一团和气。”
“作为大人物之后,我不觉得是一种什么幸福,或者满足。不是这种感觉,而是一种负担。就连我父亲这笔遗产,我也背着很大的包袱。它对我有多大益处,我现在也看不出来。”
儿子觉得父亲在事业上能得满分,可是作为一个家庭的成员来说,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可能是不及格。
季承的“大逆不道”,让我想起另外一位“声讨”自己父亲的大师:卡夫卡。
卡夫卡36岁的时候,终于鼓足勇气,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一封长信:《致父亲》。
在信中,卡夫卡将自己几十年来所受的父亲的压抑和盘托出。
在信中,卡夫卡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
有时我想象一张展开的世界地图,您伸直四肢横卧在上面。我觉得仿佛只有在您覆盖不着的地方,或者在您达不到的地方,我才有考虑自己生存的余地。根据我想象中您那庞大的身躯,这样的地方并不多,仅有的那些地方也并不令人感到多少欣慰。
(二)
其实,父子之间一直是一种艰难的关系。一种成长或教育的游戏。
游戏的规则是父母先确定的,在玩的过程中,孩子开始是遵守,然后是质疑、躲避,最终是挑战。
事实上,孩子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父母。无论父母多么爱孩子,而孩子都最终会学会反抗。
在一个家庭的世界里,父亲或许就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国王。
父亲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孩子,而落实在细节上,孩子可能并不认可。
父亲很容易让孩子觉得自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一个人长大后无论取得怎样的成就,都十分渴望得到自己父亲的认同。这一想法,来源于幼小心灵中深切的自卑感。
为了让孩子走上正确的人生之路,父亲可以漫骂、嘲笑、羞辱、恐吓。
而孩子则因为恐惧,很可能看不起自己,他们不相信自己可以正常地判断。他们不敢自己做决定。
直到很多年,他们成功地远离了父母之后。
有一些人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的,原来自己是有能力做事的。
有一些人会发现:婚姻失败的根源来自于之前父母的家庭。
一个高大的,像砖头一样压迫儿子的父亲,对儿子来说,是不幸的。
电视上,有一个成功的家长在点评自己的几个孩子。在国外读大学的孩子就是自己的骄傲,而在国内读书的孩子,只是轻略地谈起。
子女们的成功,都由父亲界定了,只要父亲认可了,子女们就长大了。
有这样一个慈爱的父亲,后面还跟着一个如影随形的界定的力量。
这是一种隔阂,一种无形的奴役。
(三)
今天是父亲节。在中国,谈论一个真实的父亲,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因为孝顺,我们不便去细想父亲可能具有的丑陋的一面。
但是如此数落,也非因为我们曾经有过类似的痛苦,而去谴责。
是因为我们现在也为人父母。我们也有机会可能成为儿子们的榜样,或是罪人。
这是两方面的事情。
一方面,我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关于个性成长、身份认同、家庭游戏、角色转换、教育方式、教育结果之间,我们知之甚少。
我们要能放下身段来跟孩子沟通、交流、妥协、甚至道歉,跟随心所欲做恶的习惯说再见。
生活不应该重蹈覆辙,我们和孩子之间不是一场相互忍受的游戏。
另一方面,我们真正长大了,重新跟自己的父母达成和解:改善某种艰难的关系。
正如卡夫卡所说:
用您的爱唤醒您父母身上已经处于消亡中的东西。不论他们怎样打您,怎么不公,您都要爱他们,重新引领他们恢复公正,恢复自尊。
您必须像对待两个迷途的人那样,用您的爱把您的父母扶起扶正。你一定要这样做,就像我们大家一样。否则,我们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