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刺的“客人”

一个春天的傍晚,我放学回家,饥肠辘辘,直奔粮食囤子想找片地瓜干什么的垫垫饥。
刚要伸手,就听见底下有的声音——我点上灯,想照照是何方神圣。
这一照不打紧,原来是只大刺猬!我赶紧告诉奶奶,谁知她只是吩咐我:“出去不要瞎说八道。”我问奶奶:“为什么不能说出去呀?”
奶奶说:“谁家囤子底下住着刺猬,就说明谁家的粮食会多得吃不了,如果说出去,刺猬就会生气走了……”
我问道:“那刺猬都吃什么呀?”
奶奶说:“什么蚂蚱、豆虫、蚯蚓……都吃,它一高兴,还去瓜地偷吃老面瓜。”
我心里一高兴,以为家里住的这只刺猬天下无敌了,便问:“奶奶,你说刺猬是不是就没有什么怕头了?”
奶奶说:“我跟你说过了,一物降一物,刺猬怕黄鼠狼……”
我有点不相信,“就那个小东西呀?黄鼠狼的小嘴怎么能咬?”
奶奶说:“不是靠嘴……黄鼠狼遇到刺猬,对准刺猬的鼻子放上一个臭屁,刺猬被熏得晕头转向,一条小命就交给黄鼠狼了……”
我忽然担心起来,“奶奶你说,咱们家院子柴草垛里住的那窝黄鼠狼会不会对才来的刺猬下手?”
奶奶沉思了一下说道:“一般不会……刺猬住进我们家,它们就是邻居了,邻居之间嘛,还是和气一点好……黄鼠狼爱吃鸡,咱们院子里的大鸡小鸡,黄鼠狼它们老少一家动过一只吗?”

这只刺猬昼伏夜出,囤子里的粮食没见长,它的肚子倒是一天天大起来……
春末夏初的一个傍晚,我一回到家里,奶奶就笑眯眯地告诉我:“刺猬当妈啦!”
我点上灯去看稀罕:一窝没有鸡蛋大的小刺猬争争抢抢地吃奶。
小刺猬们一天天在长大,它们出去打食的时间,正好和我们家吃晚饭的时间差不多,刺猬妈妈出门前,爱在我们家门口逗留一会儿。
刺猬妈妈总在奶奶腿边转来转去,但它不会在主人腿上蹭来蹭去——它知道自己那身硬刺令人望而生畏,只能用鼻子碰碰奶奶的腿,表示敬意。
小刺猬们则像六个小皮球似的在饭桌底下滚来滚去,用鼻子嗅嗅这,闻闻那,好像对什么都要研究研究。
可惜这样温馨的时光没有维持多久,刺猬妈妈家就出事了……

和平日一样时间,刺猬妈妈带着小刺猬们出来了,不一样的是,刺猬妈妈趴在奶奶的脚边瑟瑟发抖,小刺猬也静静地趴在妈妈周围,只有四只……
奶奶吩咐我去囤子底下看看。我端着灯照了照,窝是空的……
奶奶叹了口气,说:“要是小刺猬真的丢了,老刺猬肯定就要搬家了……”
我着急地说道:“我不想让刺猬走,你跟老刺猬说说……”
奶奶说道:“说也没有用,它觉得这个地方不安全了,它就要搬走,这是它们祖上传下来的习性,谁也管不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爬起来找小刺猬。在院子的花椒树底下,我没费劲就找到了——是两张被吃得光溜溜的刺猬皮。
奶奶判断道:“肯定是黄鼠狼干的……”
我抄起一根棍子直奔柴草垛。我知道黄鼠狼一家老小就住在这里面。几年来,黄鼠狼一家和我们家和平相处,平安无事。可昨天是怎么了?黄鼠狼竟敢吃掉我的好朋友小刺猬。我跟你们没完!
我用棍子把柴草垛敲得山响。一会儿,黄鼠狼一家就沉不住气了,先是跑出来几只慌慌张张的小黄鼠狼……两只大黄鼠狼跑出来了,一边跑一边还回头看,好像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吃晚饭了,我发觉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哦,是刺猬一家没有出来!奶奶说:“它们昨天夜里已经搬走了……刺猬母子昨天晚上趴在我脚边半天没动,原来是在和咱们告别呢!”
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我和奶奶心里都觉得空落落的……
这天夜里,住在我家东院的二姑家鸡窝里发生了惨案——黄鼠狼钻进了鸡窝大开杀戒……
鸡的惨叫声把我惊醒了,我跳下炕,摸黑冲出家门。鸡窝门早已被黄鼠狼扒开,鸡就在里面没命地嚎叫。我把棍子伸进鸡窝搅动……
二姑披着衣服端着煤油灯照鸡窝门,发现里面一只鸡也没有了,大哭起来。
我忽然想起来在我搅动鸡窝的时候,不断有鸡逃出来,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二姑,说:“要不咱们找找去?”二姑停止哭泣,拍拍我的肩膀说:“黑灯瞎火的,上哪找去?睡觉去吧,多亏你啦……”
上了炕刚睡下,西隔壁大妈家的鸡又发出了惨叫,我跳下炕冲出门,直奔大妈家鸡窝,这回是轻车熟路……
再次回到屋里,奶奶担心地问:“咱们家的鸡笼盖好了吧?”
我说:“盖好了,脸盆上边我还压了一块石头呢。”
和二姑、大妈家不同的是,我们家用的是鸡笼,晚上端进屋,早上端出去。我心想,鸡在笼里,笼在屋里,黄鼠狼绝不敢进来行凶。
奶奶说:“黄鼠狼报复心强,你两次坏了它的好事,它就有可能来报复。”
果然,我们家的鸡也突然惨叫起来……我跳下炕跑到鸡笼边,伸手就抓黄鼠狼……就在我抓住它腰部的一瞬间,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接着它回头就是一口,咬住我的手背,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可是黄鼠狼却没有松口的意思。我只得举着它走进里屋向奶奶求救。
奶奶先是一愣,接着对我说:“快放在地上用脚跺!”
这一招果然灵验:黄鼠狼一沾地,立刻松了口,我刚要抬脚,它早已没了踪影。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奶奶你说,是不是这只黄鼠狼吃了咱们的小刺猬?”
奶奶说:“有可能。”
“这只黄鼠狼是不是咱们家柴草垛里的?”
“不是。”奶奶肯定地说。奶奶一边给我包伤口,一边问我:“你知道黄鼠狼咬住你为什么不松口吗?”
我摇摇头。
奶奶说:“黄鼠狼生性狡猾,下口狠。它在野外咬住一个猎物,轻易不敢换口,因为它一张嘴换口的工夫,猎物很容易逃掉。而且你把它举得太高了,它不敢往下跳。你把它往地上一放,它脚踏实地了,立刻就逃得无影无踪……”我后悔地说:“奶奶呀,你怎么不早说,白让它咬了我这么长时间!”
刚包扎完我的伤口,远处三婶子家那边又响起了鸡的惨叫声,我抬腿就要往外跑,奶奶一把拉住我:“你已经受伤了,快睡觉!”

早上,大人们的说话声吵醒了我。二姑家的鸡自己全都回来了,只有一只翅膀受了一点伤,大妈家的也一样。
我就奇怪了,都是翅膀受伤,是巧合吗?奶奶说道:“黄鼠狼偷鸡不是一口咬死,它是前边用嘴咬住翅膀拉着鸡,后边用尾巴赶着走。鸡是雀目眼(夜盲眼),天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是稀里糊涂跟着它走。黄鼠狼把鸡拉到僻静处,然后才咬死吃掉。”
大人们又说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这只黄鼠狼一夜之间袭击了这个小山村几乎所有住户家的鸡窝,闹得鸡、人不宁,引起了公愤,众口一词要求抓住它给予严惩。。
奶奶根据众人提供的线索和建议,对这只干了坏事的黄鼠狼,做出了如下的推断:
1.本村的黄鼠狼这几年来安分守己,现在又是夏末秋初,食物充足,它们不可能自找麻烦。因此可以断定:这件事不是这些老住户们干的。
2.依照它一夜咬了多家鸡来判断,可能是一只外来作案的黄鼠狼,偷鸡、咬人,它已经没有什么怕头了,是个作恶多端的流窜犯。
大人们走后,我又向奶奶提出几个问题:“这只黄鼠狼一夜偷了这么多家的鸡,它能吃得了吗?”
奶奶说道:“不是自己吃,它是想请客。”
“啊?黄鼠狼还会请客?”我瞪大眼睛,以为奶奶说错了。
奶奶继续说:“对呀,这是一只外来的黄鼠狼,它看中了咱们村这个地方好,也想来这里安家落户,咱们村这几窝黄鼠狼怕它抢地盘,当然不让它来。它就来软的,请客送礼,讨好巴结人家。送礼肯定是鸡好啦,偷一只鸡抵一大群耗子呢。”
原来是这样,这种平时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身材细小、拖着长尾巴、鬼头鬼脑的小东西竟会这样坏,肚子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
我又问道:“奶奶呀,你刚才怎么不提黄鼠狼吃小刺猬的事?这也是它的一条罪状呀!”
奶奶笑笑说:“这不能算罪状。就是住咱们院的黄鼠狼吃了小刺猬,我们也只能是指责它不讲邻里之情;外边的黄鼠狼吃了小刺猬,我们连指责的理由也没有:动物们谁吃谁,人是管不了的。”
我又接着问道:“奶奶,我想赶快给小刺猬报仇,你刚才怎么让大家过了霜降再抓它呀?”
奶奶说:“过了霜降黄鼠狼的皮毛就变厚了,才有人来收购,抓它的人也能有点收入。”
喔,原来是这样,奶奶想得还真周到。

正像奶奶说的那样,下霜后没几天,长年叔就逮住了那个贼。我想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刺猬妈妈一家……
奶奶惋惜地说:“你今年是见不着它们啦,它们都入蛰了,明年春天惊蛰才出来呢……”
唉,春天哪春天,我可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着急地等待着,等待需要这么漫长的日子才能到来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