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中有乾坤

问一个有趣的问题: 

“如果桌上有只白斩鸡,那么,皮滑肉嫩的鸡腿谁吃?”

朋友当中,百分之百会给我同样的答案:“当然是给孩子吃啦!”

根据华人的传统观念,孩子是家中的小皇帝,最好的、最香的、最可口的,通通通通都得给他(她),都得让给他(她)。遗憾的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这样做,就等于是把一种全然错误的概念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传达给孩子,让他(她)以为他(她)能够为所欲为地呼风唤雨;长辈呢,就该事事让步、时时让路。

曾看过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一个母亲和8岁的儿子坐在一块儿用餐,孩子将自己所不喜欢的食物当成垃圾,毫不客气地甩到母亲盘子里;然后,叉子一伸,大模大样地从母亲那儿将他喜欢的食物取过来,毫不顾及母亲的感受。至于母亲呢,笑眯眯地任由他去。她像是绚丽的“棉花糖”,孩子任性地把她搓来捏去,她狼狈地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心里却还兀自甜着、甜着……

有个故事,已老得掉渣,可是,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没有从故事中得到应有的启示。

故事中的妈妈,在孩子很小的时候,便刻意告诉孩子,她不爱吃鱼肉,只爱啃鱼头,结果,孩子欢欢喜喜地把嫩嫩滑滑的鱼肉吃个精精光光,妈妈呢,永远只能吮吮那多刺无肉的鱼头。孩子长大后,误以为妈妈真的喜欢吃鱼头,便永远以鱼头去圆妈妈无欢的梦。妈妈那则白色的谎言,他们听不懂。

其实,就我认为:身为母亲的,如果喜欢吃鱼肉,就应该大大方方地与孩子一块儿享受那雪白嫩滑的鱼肉,倘若哪天鱼大,大家便多吃一点;哪天鱼小,大家就少吃一点,这才算是真正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说到“有难同当”,我就不由得想起发生于非洲的一则小故事。

有个村庄,发生饥荒,饿殍遍地。一个母亲,决定带着三个稚龄孩子穿越茂密的森林,到另一个村庄去投奔她的亲戚。很不幸地,在幽深广袤的森林迷路了,不出几天,母子四人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光了。正发愁时,发现了一棵树,树上长着浆果。母亲把浆果采了,让三个孩子吃;可是,自己死忍饥饿,半颗都不碰,最后,活活饿死了。三个孩子靠着那袋浆果又维持了几天。浆果吃完后,有两个不支倒下,最终获救的只有一个。

故事传开后,人人歌颂母爱伟大,可我却觉得那母亲很不理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倘若她当时能够理性地与稚龄孩子分吃那袋浆果,也许不久后便会在丛林里找到第二棵、第三棵、第四棵……无数棵浆果树,这样一来,母子四人都能活命了。

由此可见,愚忠固然不可,愚爱也是万万不行的。

20世纪90年代初期,我到捷克旅行,有个真实的小故事,很深很深地触动了我的心。

当时,这个封闭多年的国家刚刚开放,物资匮乏,所有外来的物品价格不菲,而香蕉,正是昂贵的舶来品;因此,水果摊子上的香蕉,都是拆散成一根一根地摆卖的。

这个动人的故事,是一个当地人告诉我的。

有一回,他袋有余钱,决定买根香蕉给年过八旬的老妈妈解解馋。老妈妈看到那根黄澄澄宛若金条一般的香蕉,双眼立刻绽放出快乐的亮光;然而,看着、摸着,终究不舍得吃,趁儿子不注意,悄悄地藏了起来。傍晚,孙子放学回来,她才一脸喜色地拿出来,给他。孙儿看到这条宛若天上弯月的香蕉,两眼倏地射出兴奋的光芒;他看着、摸着,竟也不舍得吃,静静地把它藏了起来。天亮时,在工厂值夜班的母亲回来了,他才满脸得意之色地拿出来,给她。母亲看到这条好似金铸珍品般的香蕉,双眸霎时流出了温柔的笑意;看着、摸着,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吃。等到辛劳的丈夫回家后,她才献宝似的将香蕉拿给他。一家之主看到这香蕉经过“九曲十八弯”后,又回到自己手上来,眼泪不由得就涌上了眼眶。

在我的家庭里,老者永远排第一。最好的、最香的、最可口的,永远先给他们;其次,才是我们夫妻俩;再次,才是孩子。

想想看,处于风烛残年的老人,人生道路已经走了大半,我们还不该好好地让他们颐养天年,尽情享受口腹之欲吗?至于我们自己,天天为生活拼搏,劳神费心,还不该好好地宠宠自己吗?孩子年纪小,前头的路很长很长,要吃香喝辣,机会多的是,可为什么现在就把最好的、最香的、最可口的给他们?

在饮食这一码事上,我坚守一大原则。

如果我请亲爱的爸爸妈妈来家里共用晚餐,我一定会烹煮他们最爱吃的菜肴;如果我带他们上餐馆去,我也总会把桌上最好的东西先放进他们的碗里,其他的才轮到我和孩子们分着吃。

“长幼有序”这样一种美好至极的伦常关系,必须通过现实生活里大大小小的事件具体呈现,切切实实地渗入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也只有这样,这个优良的传统价值观才能一代接一代地传递下去。

家里常常出现这样的局面:
桌上有鸡(或炸得金黄脆亮,或蒸得皮嫩肉滑),两只鸡腿,自炫自得地闪着碎钻似的油光。稚龄的孩子,手中拿着叉子,仰着头,问道:“妈妈,谁吃鸡腿?”

我一面把鸡腿扯下来,一面应道:“上一回,是你和弟弟吃;这一回,轮到我与你爸爸吃。”

说毕,便快乐地把肥嫩的鸡腿分别放到自己和枕边人的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