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良心说,美枝长得真是丑。少年时代的美枝过得很痛苦,背着一个动听的名字,却要顶着一个难看的脑袋。小朋友们不懂得照顾别人的自尊,常常以欺负她为乐。
渐渐她也习惯了,破罐子破摔。她培养出了丑女不该有的性格,比如高傲,比如装神秘。高中时她个子不高,故意穿一件大红色印花的衬衣,长到膝盖处,配翠绿色打底裤,斜睨着眼睛昂头走过校园,引来史上最高的回头率。
但美枝也不是没有优点的,她的观察力比常人敏锐,把收集到的信息细细盘算一下,就能预测到一个人的未来。周末,天突然阴了下来,她看了看同桌宋洋那双因打篮球而开胶的球鞋说:“小心,你要出糗了。”
结果那天宋洋在挤公交车时被人踩到脚,鞋底“哗”的一声掉了。他顿时涨红了脸,一转身下了车,谁知车刚开走,就开始下雨。
宋洋狼狈不堪地跑进一家体育用品店,看到一个女孩在挑选篮球。女孩个子非常高挑,扎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穿运动背心和短裤,露出健美的胳膊与手臂。她拿着一个篮球拍了拍,然后轻盈地跃起,举起胳膊,投篮,球滑出一道完美的弧,砸到宋洋脑袋上。
“啊!对不起!”她捂住嘴巴叫道。
宋洋呆若木鸡,他从没有见过那么美好而自然的女孩子。
一件倒霉的事,只有在重要的人面前才显得糗。宋洋再想起美枝的话,突然觉得她就是神,故意安排这样一个雨天,这样窘迫的时刻,遇到一个这样美好的人。
第二天美枝一到学校就发现抽屉里多了一盒牛奶和一个泰迪熊的手机链,看看宋洋,明白过来,轻哼一声,坐下来温习课本。宋洋自知她不接受自己的好意,窘迫地道歉:“美枝,以前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
“我……那个……常常开你玩笑,实在不太尊重。”
“有吗?”美枝眯起眼睛看他:“那不是玩笑吧,那是事实。”
他搔搔头,试图转移话题:“不过你的预测能力很准哈。”
“这个不叫预测,叫推理。”
“噢!是,你的推理能力很强。”停一会儿,得寸进尺:“那么……你可不可以继续推理一下,今天在我身上会发生些什么?”
美枝看了看他桌子上空白的作业本,说:“你会因为没有交作业而被老师叫进办公室批斗。”
她的预测再一次准了,中午宋洋在办公室里被三名老师轮流轰炸,出来时食堂早已没了人。校外小餐馆里正是吃饭的高峰期,宋洋被挤在一个角落里,突然对面坐下来一个人,宋洋眼睛一亮:那是昨天遇到的美女。
“你好,好巧啊!”
女生望了他一会儿,才笑起来:“是你!昨天真是对不起,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不用。”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堆出一个练习过千万遍的温和笑容来,然后又问:“你也是这所中学的?叫什么名字?”
“蓝波。”她说。

我需要你

蓝波是学校的体育特长生。早晨体育队在操场上跑步,宋洋坐在一边背单词,注意力却完全放在蓝波的身上。但她丝毫注意不到远处有一双痴恋的眼睛。
考试那天,美枝去了校外的冷饮店里吃冰。
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宋洋垂头丧气地坐到美枝旁边,说:“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向她开口。”宋洋可怜巴巴地看着美枝,恳求她:“你帮我的忙好不好?”
美枝别过头去继续喝果汁,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美枝。”宋洋撒娇似的抓起她的胳膊摇晃起来,“我需要你。”
美枝愣了,她以为像她这样的女孩,永远都不会有被需要的时刻。于是她想了想,答应了。
一个女孩想了解另一个女孩,实在是太容易了。美枝分析得差不多了,就对宋洋说:“从明天起,你跟他们一起跑步吧,记住,方向要跟他们相反。”
宋洋照美枝的方法办,每天在操场上跑四圈。他跑得很慢,而体育队的速度要快一倍,所以他们有八次交错的机会。八次里,与蓝波面对面时有四次,笑三次,打招呼一次。
“好早啊,怎么最近天天都在跑步?”蓝波问他。
“慢跑对身体好。”他答。
蓝波对他心生好感,于是笑了起来。再过几天,休息的时候蓝波会来找宋洋聊天,喜欢看什么电影啦,听什么音乐啦。宋洋的答案也是美枝一手策划出来的,他告诉蓝波自己很喜欢看宫崎骏,蓝波很惊喜:“真的吗?我也最喜欢宫崎骏了!”
“呀,真巧!有机会一起去看电影吧!”他趁机发出邀请,蓝波同意了。
直到走进教室里宋洋才忍不住尖叫起来,他发狂般地抱住美枝尖叫:“美枝你太聪明了!我要怎么感谢你?”
“你?算了吧,我需要的你都不能给。”
“也说不一定,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想要什么呢?美枝其实并不知道。小时候她看中一条红色的公主裙,央求父母买了下来,但刚穿上就被同学嘲弄了一番。美枝回家之后把裙子塞进箱底。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有些东西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拥有的。而她,能够拥有的太少,干脆什么都不奢望,渐渐便没了愿望。
看过的小说里,有一个人描写初吻:就像沉进深深的海里,而水是那样温暖、充满恋慕,又如此伤感。美枝被这个句子打动,很想试一试两片嘴唇相触的感觉。但美枝并没有讲出来。

灵魂的姿色

暑假开始的那天,美枝对宋洋说:“差不多到时候了,今天放学你送蓝波回家,告诉她一想到要隔很久才见面,你就觉得很失落。如果她表情认真,你就可以表白了。”
“她会同意吗?”
“多半会吧。”
宋洋问她:“那么,咱们下学期见咯?”
“你学理,我学文,我们未必有机会见。再说你如果成功了,也不需要再找我了。”美枝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
然而宋洋却说:“不会啊,不管以后我们距离多远,我都会去找你聊天的。”
他的语气很认真,美枝转过头来看他。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完了。美枝不知哪来的勇气,看着他问:“你敢亲我一下吗?”
宋洋的动作停住。
他重新打量美枝,她真的不好看,然而漂亮不漂亮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宋洋只知道她是一个善良的、聪明的、又有一点小脾气的女孩。如果灵魂也有外表,美枝的灵魂也许是很漂亮的那一个。
宋洋思考的这个表情,被美枝看在眼里,她笑了起来:“哈,你当真啦?我开玩笑的,好了,我先走,下学期见。”
她抓起书包便走了。
宋洋送蓝波回家,路上他忍不住问:“你说,人到底是相貌重要,还是内心更重要?”
“当然是内心。现在我们年纪都还很小,更喜欢事情的表象。但我们将来都会老去,那个时候,性格与内在就有机会表现出来。”
宋洋点了点头,问她:“你相信有很纯净的男女友情吗?”
“哈?你今天脑子进水啦?我为什么不信?”蓝波看着他。
“我喜欢你,蓝波。”宋洋停下来看着她,“遇到你的那一天,我觉得整个大脑都被你占据。我一步步地接近你,是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喜欢我。现在我觉得我成功了,你也喜欢我吗?”
蓝波激动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那么,你愿意等我十分钟吗?十分钟就好。”宋洋轻轻抱了她一下,接着转身跑开。
他一路穿过逆流的人群来到学校,美枝正在座位上找那只小熊。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的礼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有没有价值,都是珍贵的。
她想从此做个正常的人。不被围观,不那么夸张,也不再计较一切不公平的事情。想通了一件事情后,内心会充满力量。
美枝终于找到了熊,她把熊挂在书包上。这时有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她,他摁住她的肩膀,低头看她,然后闭上眼睛,一点点地凑近,吻住。
那是一个再轻不过的吻,只是两片嘴唇碰到一起,停留一秒,迅速分开。就像一只蜻蜓点一下水面,或者一只鸟飞过天空那样。

从此

从此美枝再也没有消沉过,她剪了一个最流行的波波头,开始学一点化妆技巧,她不需要眼线,也不需要唇彩,半途而废的妆让她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儿,不漂亮,但顺眼了些。
接着她把所有的花花绿绿的衣服换成了浅色调。暑假过后美枝被分到新的班级,做自我介绍时说:“其实长得丑不是我的错,出来吓人也并非我自己情愿。所以请大家谅解我一下,将来我赚到了钱肯定会去整容,不再让你们饱受煎熬了。”
新的同学们全被逗笑了,有人还吹口哨:“丑也不是坏事啊,辨认率高,一眼千年!”
美枝也笑了,她预感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而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对此她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