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妈念叨着要我带你回去见见,但我觉着吧,当务之急是你得换个工作,现在这样,工资太低。我妈不希望女孩子工资太低。
2012年5月,上面这段话从我相知相许了8年的男孩嘴里说出来。
此时,距离我人生第一份正式劳动合同到期,还有一个半月。
公司楼下50米,就是人力资源中心。
在这栋写字楼工作的一年里,每天一开窗,我就能看见楼下的遍地机遇。
是时候去捡个机遇了。
我揣着不续约申明和未来婆婆的殷殷期许,义无反顾地随着人潮汇入楼下的“机遇大海”。
简历像菜市场门口的妇科传单一样被热情洋溢地递了出去。
一个名字听着像大专的本科院校。
非211,非985。
不懂CAD。不懂机械。不会看图纸。不会写标书。
工作经验一年。
未婚未育。
……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在遍地机遇里变成了傍晚落市的剩菜,无人问津。
采购、业务、笔译,原以为在小公司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会让我变得更有竞争力,可惜市场冷笑着告诉我,你丫有的不是竞争力,顶多是过剩的精力。
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上帝说没门,那就等于说还有窗。
精力过剩的优势就是大热天还能到处面试,无形中比体虚乏力者多出个把成功的机会。
解约前两周,我拿到了一家新成立的德国公司的offer,工资比之前多了整整600大洋。
那谁问我做什么岗位的时候,我说经理助理。他的表情有些失望。
我安慰他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曲线救国也是法。年轻无极限,公婆总要见。细节决定成败,态度决定一切。做好小助理该做的所有细枝末节,说不定我很快就能被提拔换岗到擅长的采购或是业务部呢。何况直属上司是老外,天天跟他说英文还能省我一笔口语培训费。
可是,所有俗套狗血的故事都要有一个可是。
部门经理除我以外还有两个助理。
公司的运营状况根本外强中干一笔烂账。
工资也没有像offer上写的那样付清楚。
船到桥头自然沉。如果上帝说有窗,你最好确认下窗口的高度,一个让你摔得粉身碎骨的出口比没有出口更可怕。
2012年8月7日,我在一天之内失恋、失业,摔得粉身碎骨。素未谋面的未来婆婆永远都不会谋面了。
在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使劲哭,哭够了再上路,运气指不定还会眷顾。
一周后,美资五百强J企通知我面试经理助理。
我像打不死的小强,在泪眼婆娑里望到鸟语花香,柳暗花明。
可我等了6天,仍然没有盼到录用通知。
百无聊赖,破罐破摔,反正即使黄了也没有人认识我,抱着这样的心态我给HR打了个电话。
姑娘居然一拍脑门说记得我,录用了,难道没有通知你吗?
我就这样哭笑不得地匆忙赶去体检,因为两天后就是入职日期。
与其说我是做助理,不如说更多的工作是做ECN Coordinator(Engineer Changing Notice Coordinator),除了助理要做的所有杂事,我还包揽所有生产物料原始数据的录入和变更。
听起来简单,其实这份工作耗费了我几乎所有的精力。每天处理太多的报表和数据,使我的近视很快从500度变成了550。
刨去吃饭喝水上厕所和上下班路上的时间,我每天工作12~16小时不等。累得跨进家门就直接躺在地板上。
我还常常做恶梦,梦到新老板拿着辞退表说我试用期不合格,走好,不送。
失业比失恋要可怕一百倍。醒来我更卖力地工作。
少女情怀总是蠢。
我还是会用吃饭上厕所的时间刷微博、刷校内、刷QQ空间,把同一条充实忙碌的状态刷在所有他可能看得到的网页上,甚至是他哥们儿可能会看到的角角落落。
我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然后,真的有个白目的哥们儿转发了我的微博加了评论还@了他。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什么“情场失意,职场就会得意”,根本只有“双失屌丝难逆袭”。
3个月后,老板给了我一份档案袋,里面是写着公司最高一档转正加薪比率的提前转正单。
他说,不会做恶梦了吧,自己交到人事部吧,你过试用期了。
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很复杂。
比失恋可怕的是失业,比失业可怕的,是你的老板一直在默默关注你的微博。
为了庆祝重获新生的24岁,我请了6天假,一个人跑去了厦门。
当我和“艳遇”赤脚踩在鼓浪屿细软的沙滩和泛着秋凉的海水里的时候,QQ空间和校内网刷新了那谁一小时前的来访记录。
他终于看到我一个人来了这座当初最想和他一起来的城市。
回程的飞机延误了三个半小时,我在高崎机场做了一个决定,删掉所有他的联系方式和与他有关的状态。
是的,就像“很多男人会暗暗嫌自己的女朋友胸不够大,屁股不够肉,脸不够俊,可是他们没有想过,如果女朋友胸够大了,屁股够肉了,脸够俊了,她为什么还要和你在一起”这个例子一样,我也忽然想明白,那谁嫌我的薪水太低,现在我的薪水已经比他高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对他念念不忘呢?
机场是最适合告别的地方。我在这里瞻仰了8年感情的遗容,在内心封土立碑,给他办了个葬礼。
心情渐渐开朗。逮空和男同事逗贫,和女同事耍贱,和老板卖萌。
公司各种聚餐活动中,玩得最像女神经的那个就是我。
他们说我是这份沉闷工作里的开心果。
至于工作,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忙,偶尔不忙的时候我也总能找到加班的理由。
所有人都说我很拼,但他们不知道,在我看来工作就是挣钱,挣钱才叫争气。
葬在心底的未亡人,是拼命的原动力。
都说利令智昏,恨其实也令智昏。
失恋有重塑三观的能力。
我的价值观渐渐被重塑成“薪水是检验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
这样看来,继续做助理,薪水的发展空间也差不多到头了。
再表现一段时间,我就打算找机会向老板申请换岗。
两年目标,薪水再加码。
变化比我的计划来得快得多。
汪精卫曲线救国,导致降兵如潮,降将如毛。我倒是曲线救国,歪打正着。
原来的团队突然被解散重组,老板调回苏州分公司做项目管理,我如愿调到了采购部。
可万万想不到,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微妙的人员变动让我对新岗位强烈不适应。
两个月,我找新老板谈了两次,他两次都用“静下心好好跟这里的前辈学习”让我哑口无言。
在我以为采购部是个跳板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些所谓前辈的踏板。
上帝的确给了扇窗,不过我就是玻璃窗前的苍蝇,前途光明,出路不大。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好好学习的过程一共花了七个月的时间。
我无数次死磕在所谓的前辈强调的工作逻辑上,卯足了劲学习,卯足了劲表现,卯足了劲成长。
然后他们看着我一次次收效甚微,一次次阴沟翻船。
我也无数次推翻那些善意的或是恶意的“指点”,重新构建自己的工作体系。
一.不着急,不怕烦。
就像毒师老白教儿子开车时说的,容易的方法不等于正确的方法。
最原始最基本的逻辑一定是重复步骤最多的,但也一定是出错概率最小的。理出头绪,抽丝剥茧,一通百通之后,你才能看见捷径怎么走。
九阳神功要一重重练,罗马也要一天天建。
二.不依赖数据。
采购不是下单员,不是数据员,更不是公务员。
如果采购就是开启淘宝模式坐在办公室买东西,谁不会?
供应商的模具、产能、包装、品质、价格你要掌握,时间、库存、成本、风险事无巨细。
计划和实际永远存在千差万别。
要参考数据反馈信息,但更要相信自己眼睛所见。
三.要独立,要有主见。
资历不等于能力,经验丰富未必胜过初生牛犊。
前辈们告诉你的方法未必是好的,甚至极有可能只是为了帮自己推卸责任。
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人等同无脑,职场上要锻炼自己的嗅觉和判断。
别人的经验之谈不是你的,别人的职业操守更不能作为你的标杆。
四.要踏实,也要有野心。
去年夏天因为工作怒火中烧,码了一篇百字令。还私底下发给关系非常铁的同事看。
擦
尼玛
把班加
有言难发
喽啰火三把
上层食古不化
认真负责挨倒耙
阳奉阴违才好上爬
过节从来不按国定假
高级主管学历低素质差
谈吐无趣启唇尽浮夸
降成本多放扣年假
流程手续多如麻
保安虎威狐假
环境脏乱差
莫谈规划
多奇葩
白瞎
渣
像我这种成不了气候的酸文青,只能选择写没有章法的打油诗以消心头之恨。现在看看,迂得可以。
是关公总有机会耍大刀,是孔明总有一天能论天下。要踏实,要努力,要有恒心。
在苹果代加工厂工作的人,做不好的辞职了,做得好的也辞职了。
离开的时候是前者还是后者,全凭自己。
可怕的不只是环境,更是逐渐被同化消磨掉的野心。
五.要忍耐。
两年时间,和财务吵过,和生管吵过,和仓库吵过,和供应商吵过,客气的说我强势,不客气的说我凶悍。
其实大部分的争执都没有明确的结果,因为采购属于内外连接部门,大家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考量。
有棱有角的好处是可以把来犯者磕得血渍拉糊,害处是有心坑你的人想下手也会十分方便。
要学会忍耐,自带雷包除了掉份儿还是掉份儿。
六.要读书。
林语堂说,没有阅读习惯的人,就时间空间而言简直就是被监禁于周遭的环境中。
看电视和上网给人一种热闹的假象,只有本来就是单人行为的读书,才能把令人低沉的孤独变为自甘寂寞的幽独。
过脑的文字,永远都胜于过眼的光影。
要思考,而不是被灌输。
七.要宽容。
少鄙视个别同事自私抠门心眼多,也宽容他们耍小手段绞尽脑汁踩着你往上爬。
我赚钱为走南闯北,你赚钱为包包香水,他们到一二线城市赚钱,仅仅谋食谋睡。
追求不同,压力不同,手段不同,不见得谁比谁更高尚。
我们的本地有钱男朋友,大部分都未必有他们能吃苦受累。
大致想明白这七点的时候,已经是2013年末。
工作已经得心应手,但两年目标还存在一个尴尬的距离。
闺蜜们纷纷在新的一年里彻底踏上相亲的不归路,我习惯用来反抗我妈的“事业”二字也渐渐失去效力。
当相亲压力让事业借口无所遁形的时候,我决定跳槽。
闺蜜在相亲局之间轮换,我在面试桌前轮转,大家都是求一个好归宿,本质上来说殊途同归。
为了逃避,也为了现在让我着迷的小伙儿,我拓宽了自己的选择域,上海,却并没有得到比2年前更多的选择权。
一次次兴之所至,一次次败兴而归。
正当低迷的时候老板给我加了薪,很意外地完成了两年目标。
这也提醒了我也许可以重新部署曲线救国计划。去不了上海,近一点的苏州也未尝不可。
我问原来的上司N次,苏州分公司还招项目管理师吗,把我调过去吧,认真的。
我一口一个“哥”叫得比以往更甜,可他雷打不动拒绝了我N次。
理由是我没有职业规划。
职业规划。踏上社会三年来,第一次如此庄严肃穆地面对它。
我总想着“争气”,却忘了一定还有除了薪水以外的东西,是值得作为目标去追求的。
比如理想,比如仅仅只是一个爱好。
我停了一个多月没有找工作,思考自己的追求到底是什么。
日夜参悟,追求应该是一件让你可以为之“不要钱、不要脸、赔时间”的东西。
我一直都因为当年那谁的一句话,追求着金钱回报,害怕放低姿态承认自己没有的东西,也不愿意脚踏实地地付出时间成本。
这样一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追星族”都要比我这个“追薪族”强百倍。
茅塞顿开和打通奇经八脉有异曲同工之妙。
确定自己喜欢这个职业之后,我开始定目标,做规划,做时间管理,总结之前面试失败的原因,准备大页大页的英文面试材料,然后恶补从观念到技能上的种种缺漏。
口语弱就找了原版的英文小说每天朗读。死记单词效率低就按原版小说的情节去记忆。
有空就捧着手机看招聘信息,一家家投简历。坚持不懈。
面对好的发展机会,我不会再和期望薪资栏的一个数字死磕。
遇到心仪的企业,我会面试过后几天再打电话发邮件过去自荐。
对喜欢却涉猎不多的领域,坦率承认,也愿意花时间去钻研。
百种弊病皆从懒生,天道酬勤。靠谱的面试通知纷至沓来。
我在地铁站的全家啃鸡腿包,或是仅一杯咖啡就当午餐。
闯男厕所补妆,翻废纸篓找隐形眼镜。
烈日,大雨。
面试时老外问我2年来最大的挑战和收获是什么,我说是如何应对百出的临时状况。
我用有限的调休假创造最大的可能。
8月,我拿到了3份offer。两份在上海,一份在无锡。
也是8月,我和一家非营利性独立杂志工作室的主编,谈好了长期供稿的合作内容。
主业为自己喜欢的事业,副业为自己热衷的爱好,并且副业分文不取。
提辞呈,是我第三次主动找老板“聊聊”。
开场白,我问了面试时老外问我的问题——你觉得离开的时候,你的老板会如何评价你。
我原以为会是勤勉、努力。老板说,你做的工作我从来不用操心。
这是我两年成长得到的最诚实、中肯的评价。
告诉好友决定接受哪份offer的时候,她很讶异,因为我没有选择去心心念念了大半年的上海。她说从薪水和那个让我着迷的小伙儿来看,我都没有理由拒绝上海。
可是她忘了,我已经不是2年前那个追薪族了。
2年时间,我先学会了怎么爱自己,再学会了如何用对双方都好的方式去爱对方。
在恰当的时候,我仍会为爱情奋不顾身。
倒是闺蜜突然问我,要是那谁看到你的无固定期限合同和现在的薪资福利,他会后悔吗?
是啊,他会后悔吗?不过,这还重要吗?
一份优质的爱情,应该能给彼此更好的自己。
总有个人会一辈子在你的心里占据着一席之地,我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大部分沈佳宜占据着柯景腾心里的新娘席,而我永远都会给那谁留一块墓地,在迷茫犯懒、偏离航线的时候祭奠过去、鞭策自己。
宋小君说,失恋的孩子推动人类文明。
我说,失恋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你看,有人成为进步的人类,还有人成为进步的阶梯。
原文:http://www.douban.com/note/397779811/